01

那天我玩的中单。

adc挂机，推塔推得非常吃力，一直到十一点二十左右才结束。艰难地输了。

我从网吧出来，回学校已经将近十二点。天气很冷，站在寝室门口猛拍了十分钟的门，冻得手指都伸不直。

后来有人在楼上大喊：“不知道早点回来？每天敲敲敲你妈逼？”

铁门拉开一声巨响，大叔“回来这么晚还有脸大喊大叫”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把楼上的骂声盖住。

铁门拖曳的声音震得人脑袋发麻，室友陆屿站在大叔身后。

大概是我在外面叫了太久，住一楼的室友干脆去大叔寝室找他，等大叔往里走了两步我才看到他，他走在我前面回宿舍。

十月底，陆屿的保研结果出来，保第二学位心理学上了复旦。没进宿舍的走廊里，他回过头跟我说：“以后别去网吧了。”

大叔听到了：“去网吧？去网吧回来这么晚？你还回来做什么啊？”

他就停下来看我。

我另外两个室友，一个上海本地人，一个找了实习住外面，这段时间住寝室的就我和陆屿两人，大叔说：“你也大四了吧，找到工作了吗就玩游戏？我是你爸我会被你气死。”

我调头走出宿舍。

02

上半年天气好一点的时候，我经常用那个软件。大都是约过一次就不再联系。微信几乎没有删过，有时候刷朋友圈刷到了，还会点个赞，相珉恬是我在这个软件里认识的朋友。

她家离我学校特别近，走路就可以到，以前我玩游戏通宵，都是去她家睡的，但最近我和她联系的少了很多。因为我觉得她好像有点病。

不是那种病。两个月前我感冒了，嗓子开始疼，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买了HlV试纸测，盯了阴性那一条杠半个小时，后来把软件卸了。

我站在相珉恬门口抽了半根烟，想起她跟我说，你知道吗，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心里一阵烦躁。

但我实在是太冷了。

我搓了搓手，敲门，等了半分钟，她把门打开，看起来还蛮正常的。只是头发有点乱，又因为没有化妆，给人的感觉比较憔悴，问我：“吃饭了吗？”

我走进房间打开空调，站在下面吹了半分钟，说，“吃过了”，她点点头。

晚上睡觉，我睡沙发，半夜醒了一次，模模糊糊看到她坐在床头，半梦半醒之间立刻吓精神了。

“干嘛？”

相珉恬在沙发那一边转过头来。

我发现她没有在盯着我，这让我觉得稍微松了口气，但是很快她说，“我要死了”，我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有病？”我问她。

她没说话。

我拿脚踢了踢她屁股，“没病就离我远点”，她坐着不动。

我慢慢坐了起来，和她面对面互看，突然发现睡前我忘记拉上窗帘，有光照了进来，她的脸在光的照射下很难分辨出表情。

“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马上要世界末日了吗？”

我心想又来了。

她说：“我要死了，我把我的能力给你，你可以更好的在末日里活下去。”

然后她像个鬼一样飘走了。

我对着她的背影拍手：“你不是要把能力传给我？怎么传？性传播？”

我听到她坐上床，床板发出一声吱呀的声音，没听到她讲话。

又一次睡着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真的梦到了世界末日。

好像釜山行一样的场景，突然出现了丧尸，还在犹豫的人跑得很慢，然后就被咬到了，我梦到自己一直在跑，跑得很累，醒来的时候，相珉恬已经死了。

03

我真的一直在跑。

一开始是因为相珉恬死了，我怕警察找我，慌张跑回了学校。后来我跑回学校，发现学校的大群正在疯狂转发校园碎尸的照片，下午事态失控，学生被叫去开会，又被人闯入叫停，遣返寝室，大家躲进宿舍锁好了门，第二天就封校了。

可能是太焦虑，当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全网都在讨论这件事，第二天醒来，微博崩溃了。

往好里想，警察不会因为相珉恬死来找我了，因为这两天死去的人太多。

食堂只开到第一天中午，后来我们没有吃的，陆续有学生跑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丧尸。我心想相珉恬说的是真的。

首先，她说世界末日要到了，这是真的。

其次，她说她要死了。这也是真的。

我想起她说她要把能力给我，让我在末日更好的活下去。

04

我的预言能力让我住进了上海避难所优先级最高的房间。

最初的几天，我梦到通讯设备中断、幸存者洗劫商店，其实和寻常末日片里描写的环境并没有什么区别。后来我梦到丧尸会进阶，丧尸吃掉丧尸变成更高级的丧尸，皮肤的颜色逐渐发红，预言有了清晰的指向。

再然后我梦到他们来找我，带我进了避难所。

我只需要做梦。

每天早上，都有一个女人进来，记下我做的梦，给我端来食物和水，陪我聊聊天，有时候，她会跟我讲到一些别的事情，她说起她的工作。

末日前也是文职人员，工资一个月两万，攒钱想在上海买房，新房选在浦东，已经付了首付。

“自己攒的钱？”

“还有家里一部分。”

她讲起大学生活，把头发散下来的时候侧面和相珉恬有点相似，有一天她给了我一个盒子，让我放在床头。夜里我打开看了一眼，是个佛像。

相珉恬是个作息规律的全职作家。她一开始参加比赛的小说我有看过，本格推理写得还算精巧，但里面有个比喻我特别喜欢，唯一的目击者是个植物人，“永远睁着眼睛，像一尊永远看透一切的佛像”*。

想到相珉恬，我觉得有点晦气，夜里把佛像扔到地上，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它被人捡起来放在我的床头。

那女人像寻常一样进来问我做的梦。我说，“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她说：“怎么这么说？”

我说：“我的东西被捡起来了。”

她看着我笑了笑，说：“你肯定记错了，没有人会进你的房间，你的安全级是最高的。”

第二天我确定自己把佛像放在地上，醒来，佛像还在原地。

她问我：“你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我没有说话。

那天和她上床我注意到一件事情，她会时不时下意识往左边的墙角看。

我在夜里睁开眼睛，某一个角度，看到左边墙角隐约的红光，想明白自己被监视了。

第二天我梦到丧尸里出现超级丧尸，有一定智力，人类一败涂地。

可能是忙着处理新的危机，女人有几天没来，送饭的换了一个，是个男人，开门的时候我看到房门外站了两个持枪的军人。

避难所深处没有丧尸，拿着枪只有可能防我。

05

一个星期以后，我突然见到陆屿，我的大学室友。

我以为他早就死了。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寒暄，他就以“时间紧迫，边走边说”打断了我，要带我离开房间。

对陆屿，我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跟着他走出房间的时候，我看到门外持枪的男人已经倒地不省人事了。走在路上，他又一次跟我说，“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先把大致情况跟你讲一遍，你再看还有什么需要问的”，这一次换我打断他，我说，“我们去哪？”

他说：“避难所快沦陷了，我们带你去新的避难所。”

我说：“避难所沦陷了？那他们怎么不跑？”指了指门口那两个人。

他说：“为了拖住你。”

我没有讲话。这时间我们已经走到楼梯间，我发现避难所这一层真的空无一人，如果陆屿说的是真的，避难所沦陷，其他人逃跑，留下两个人守住我，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为了让我死在这里。

“为什么？”

“我从头开始说。”

“好。”

陆屿说：“薛定谔的思想实验，拿放射性物质和猫放在同一个盒子里面，在打开盒子之前，放射性粒子处在混沌状态，可能扩散也可能没有扩散，如果扩散，它会释放毒素杀死猫，打开盒子就会看到死猫；如果没有扩散，打开盒子就会看到活猫。”

我说：“薛定谔的猫这我知道，但他们要杀我和薛定谔的猫有什么关系？”

陆屿问我：“你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吗？”

我说：“预言。”

起先他沉默了一会儿。

“根据量子物理的理论，波函数在被观测之后才会发生坍塌，事件发生，在活猫和死猫之间二者择其一。所谓预言，并不是有一个确定的未来在那里被人预见到，而是被人观测之后，未来才显形。末日之前，未来对所有人都是未知的，但末日后你有了某种能力，它让你可以比其他任何人都先进行观测，于是我们进入了被你观测的未来。”

“等等……”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需要知道，因为未来是在你做梦时进行观测的，所以有一派理论家认为，可以通过影响你的梦境来改变未来。”

他突然问我：“还记得那尊佛像吗？”

我想起相珉恬。

他说：“他们是在通过檀香特殊的气味，还有某种视觉、听觉，对你进行心理暗示。”

我想了想，问了他一个我觉得更重要的问题：“你说有一派理论家是这样……那另一派呢？”

“认为你因为拥有能力以后被异化，寻常的心理学不再起到作用，无法被控制，还会因为焦虑不断恶化可能的选择，不如杀死你。”

我转过头看着陆屿，“那你是哪一派？”

“你觉得呢？”

06

后来我渐渐懂了陆屿说的话。

未来是先被我观测然后显形的。如果我可以控制我的潜意识，我就可以选择我想要的未来。那么结束末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讨论再三之后没有杀死我，就是因为末日已经无解了，不如把希望寄托在虽说渺小但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的我的身上。

在学习控制潜意识的早期，我有想过一个可能，我想如果我可以控制未来，那我希望相珉恬活过来。

但很奇怪，我的想象里，活过来的相珉恬不再是她平常的样子，那是一个海边的夜晚。

她在坟墓旁边坐着，睡着一样，我走过去，骷髅形态的她被我唤醒，缓慢站了起来。

骷髅相珉恬跟我说：“你果然来了。”

然后我说：“既然你也可以预见未来，那你知道我会复活你。”

相珉恬笑了笑。

她变成了骷髅，我看不出来，只能看到月亮在海面和倒影重叠，人的骨头白得发亮。

再然后我说：“可是你复活以后，未来到底会被我们谁先观测到呢？”

她说：“会因为不稳定，突然世界崩塌也说不定。”

然后换我笑了起来。

我们注视着彼此，我盘腿坐在沙滩上，她自然而然靠着我的肩膀。海浪的声音一阵一阵。

最后我问她，“这真的是我的未来吗？”

“还是我活在你观测到的未来里面？”

07

但她没有机会回答我了。

一直到我以为自己成功掌握了这个能力，末日结束，我都没能让她重新活过来。

而我依然经常做梦。

好多时候梦境过于冗长，和现实混淆，令我不得不留下一个本子。我会记下什么是真正发生的事情。

相珉恬死后的第三年，我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心理医生陆屿。

陆屿医生对我进行催秒疗法。我终于不再因为梦到相珉恬而失眠了。

我也终于开始愿意跟人讲述这段经历，结婚的第三年，我出轨被相珉恬发现，她跳楼自杀。第一次自杀没有死成。

第二次自杀前的夜里，我坐在病床边，她问我你还爱我吗，我没有说话，她说我知道了。

后来她伸出骷髅一样瘦削的手握住我的胳膊，说你可以帮我写下来吗，我吃了太多止痛药，我怕我忘记了。*

完

*注1：灵感来自于《十九年间谋杀小叙》。

*注2：灵感来自于老友记第三季第24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