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CE ODDITY -「声音恋人」
2020年最后一天,他给我发了个链接,我们本科有个男生因为考研失利跳楼自杀,事情闹得很大,我看到的时候帖子已经上了知乎的首页。
网上的评论让我感觉有些意外。15年发生类似的事的时候,评论几乎一边倒说现在的大学生心理素质不行,好多人拿老一辈自然灾害说事,“人明明可以活过更困苦的时候,为什么现在条件好了反而愈加矫情”。可能是这两年内卷、打工人的调侃说得多了,大学生心理状态被公知分析过一遍,现在的评论几乎都是为他惋惜的主流,说我们学校其实算是不那么卷的大学了。
我和他聊了一会儿,我问他那边疫情还好吗,他说疫情进入常规化管理,一切都ok。然后他问我怎么样。
我没说我的近况,我说你好多年没找我啦,他那边“正在输入中”慢慢转成他的名字,停了一会没有说话。
等他回话的间隙,我想起我大学刚认识他的时候。
大二那年我要上一个网课,防盗录的软件只有windows兼容,我不会装双系统,室友的男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计院的小哥,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告诉我见面地点,说,“你知道我们计院的青楼吗?”
后来我才知道,计算机学院主教学楼是青色的,学生都叫它“青楼”,是个和“计院”的谐音“妓院”相对的戏称。
那天他从教学楼那边跑过来,穿了件薄薄的袄子,头发很乱,戴了个眼镜,很典型的理科男长相。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生活大爆炸》和《IT狂人》里极客形象疯狂迷恋,表面上说聪明的男孩有一种特别的性感,smart is new sexy,其实都是因为他。此后我永远喜欢同一种类型的男生。
当时他接过我的电脑,问了两句以后走了,再没有别的交集。
我跟室友说了我的喜欢,室友鼓励我追他,拿装系统的事情小题大做,几次三番邀请他吃饭都被拒绝,他说我只是帮你装了个电脑,你不用这样,其实我有点难堪。
那几年我为数不多的勇敢全耗在他身上了。
干了很多丢脸的事情,是那种后来看《何以笙箫默》其他人高喊“好甜”我都要脸红的程度,很尴尬。他拒绝我,我就说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而已你为什么拒绝,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逼问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说出第二遍了。
他估计也是被我问懵了,不知道怎么接,最后默许了我。
我们一起参加社团。
他是科幻爱好者。其实我之前很少看科幻,但是他发给我,我每一篇都会给他写很长的读后感。
他给我发乔治·马丁的《沙王》、《莱安娜之歌》,我就写乔治·马丁的马屁,顺便恶补《冰与火之歌》;他给我发阿西莫多《最后的问题》,小林泰三的《看海的人》,还有《科幻世界》里他想得起来的短篇;他最喜欢大刘,所以他让我看大刘的顺序,就是他自己看大刘的顺序,先是《圆圆的肥皂泡》,然后是《带上她的眼睛》,然后是《流浪地球》,然后是《乡村教师》……最后他跟我说,你可以开始看长篇了。
我记得他讲《圆圆的肥皂泡》,说这本书开启了他科幻的大门,此后他看了大刘所有的小说。我也记得我第一次看《带上她的眼睛》,女孩子下沉到地心深处,最后一次通讯以后,将会是一直到死的孤独。
后来我再看到类似的东西,北极的信号站守望者的房间,还有装置艺术巨大的鲸鱼飘荡在城市上空,都会想到他。
这时候他跟我回信,说,他要结婚了。
其实我知道他要结婚了。我从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得知过他的近况。那女孩是他在美国留学认识的同学。
我也看过他们的合照,她没有那么漂亮,但是他看她的时候表情很温柔。
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没有考研,那时候我心高气傲想转行,gap一年写小说。同年他考上哥大准备出国。
他读研那三年,我有给他打过一次电话。
我说起我们的大学,说工学部主教变形金刚被推倒重建,樱园二食堂的窗口换了又换,街道口的那家部队锅倒闭以后搬到光谷步行街去了,华师文化街也要拆了。
他说他校招进了亚马逊,在西雅图实习,转正以后一年内可以拿到绿卡。
后来我说,s,叫了他的名字。我想说我这些年写的故事再也绕不开科幻的母题,所有的男孩和女孩一起读书,他们谈到关于宇宙和无限的孤独。一切的一切都和你有关。
但他太了解我了。
他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早一步说起了他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怎么说当时的心情。
那时候我已经从培训班出来,因为找不到工作重新考研,复试五进三我以为我初试第二一定可以考上,但是我没有,我考的学校四月份放榜,调剂几乎没有余地。我的本科为了就业率好看,让我填了一份表格失去应届生的身份,社招很残酷,面试官问我,没参加实习那你去干嘛了,我答不上来。
那时他说,你来西雅图的话,我带你去太空针。
2020年跨年,西雅图太空针的烟花上了微博热搜,我至少在首页见到过五次。尽管后来有人辟谣说那完全是合成的,但我还是看了很多遍。
这些我都没有告诉他。
你看过那场烟花秀吗?
盛大的,弥散在空中的荧光,搭建了一条通往未来的通道。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