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姓名。”
“陈初。”
“年龄。”
“24。”
“什么问题?”
“我睡不着。”
“多久了?”
“从我去年考研失败开始。”
临近出分那几天,我去了一趟人民医院精神科,花了两个小时排队,和医生讲了五分钟。
诊断是睡眠障碍加重度焦虑。
开了五盒调整情绪的药,和两盒安眠药,医生说安眠药不能多吃。
我在网上查了查,担心自己吃多了安眠药会变傻,有一天睡觉的时候没吃,结果那天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我爸来我房间叫我起床,大概是七点的样子。
我刚睡了一个小时,整个人非常不舒服,起来和他对吼。
我爸:“几点了还不起来,像什么样子?每天那么晚睡干什么?”
我:“我失眠了!”
“我让你每天早点睡不早点睡!失眠了怪我?!”
“医生说我这个年纪本来应该是睡眠最好的,如果出现睡眠问题,肯定是情绪原因。”
“你有病??去什么精神科?!我看你们都是有毛病!花那么多钱买药,有什么用?”
“我去医院,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如果精神科没有用,那么多人去排队?”
“对啊,我看你们都有毛病,吃饱了撑着。”
我被气到不行,翻了个身不想理他,我爸搬了个凳子坐在我床边,跟我讲他小时候穷得吃不起饭的日子。
“我和你两个叔,小时候连饭都吃不起,都是在米里加水,再加水,一人舀一点,喝到米汤里有米都可以高兴好几天。”
“我们那个时候才几岁啊就下田,手指甲脚指甲都是泥。到处去亲戚邻居家讨点吃的,如果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像你们现在这么脆弱,那我们早就死光了。”
“……”
我没回话。他跟我说,“你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你要学会感恩。”
-2-
后来出分。我比去年考的还差,二战心态崩得很厉害。
我爸问我:“你怎么知道没戏?”
我说:“我这个分连国家线都刚刚过,更何况A大了。”
“万一考上了呢?”
1
“姓名。”
“陈初。”
“年龄。”
“24。”
“什么问题?”
“我睡不着。”
“多久了?”
“从我去年考研失败开始。”
临近出分那几天,我去了一趟人民医院精神科,花了两个小时排队,和医生讲了五分钟。
诊断是睡眠障碍加重度焦虑。
开了五盒调整情绪的药,两盒安眠药,医生说安眠药不能多吃。
我在网上查了查,担心自己吃多了安眠药会变傻,有一天睡觉的时候没吃,结果那天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我爸来我房间叫我起床,大概是七点的样子。
我刚睡了一个小时,整个人非常不舒服,起来和他对吼。
我爸:“几点了还不起来,像什么样子?你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你不觉得虚度光阴吗?”
我:“我失眠了!”
“让你每天早点睡不早点睡!失眠?怪你自己!”
我沉默了,说,“医生说我这个年纪本来应该是睡眠最好的……”
“如果出现睡眠问题,肯定是情绪原因。”
我爸炸了:“你有病??去什么精神科?!”
“我看你们都是有毛病!花那么多钱买药,有什么用?”
我说:“我去医院,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如果精神科没有用,那么多人去排队?”
我爸说:“对啊,我看你们都有毛病,吃饱了撑着。”
我被气到不行。
翻了个身,不想理他,我爸搬了个凳子坐在我床边,他的举动让我如芒在背。
不顾我听不听,开始跟我讲他小时候穷得吃不起饭的日子。
“我和你两个叔叔小时候连饭都吃不起,都是在米里加水,再加水,一人舀一点,喝到米汤里有米都可以高兴好几天。”
“我们那个时候才几岁啊就下田,手指甲脚指甲都是泥。到处去亲戚邻居家讨点吃的,如果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像你们现在这么脆弱,那我们早就死光了。”
我没回话。他跟我说,“你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你要学会感恩。”
2
后来出分。我比去年考的还差,二战心态崩得很厉害。
我爸问我:“你怎么知道没戏?”
我说:“我这个分连国家线都刚刚过,更何况A大了。”
“万一考上了呢?”
“我跟几个同学聊过,他们三个390,五个380,今年这个专业只招3个人,你觉得呢?”
我爸抽了根烟。
我那时候跟我第一年考研认识的培训班师兄聊天,他们公司正在招人。
师兄是A大研究生,还在读书的时候就自己出来做考研培训,毕业以后开了家公司,我之前在他的班里学习。
他给我做了个简单的面试,然后综合评估了我的实力,问了我一些规划上的问题,最后说我可以准备去A市了。
我非常高兴,我这几年在家里备考考研,心态很糟糕,急于想经济独立,而他给的月薪很高。
但我爸不让我去A市。
“培训班都是骗人的东西。你去年培训了,结果呢?你还不是没考上。”
“我没考上跟他们培训班有什么关系?要不是参加师兄的培训,我可能去年连复试都进不去好吗?我自己找自己花了很多时间,他告诉我怎么学习、告诉我考点,省去了我很多时间。”
“你去做这个,赚这种钱——不怕报应吗?”
我气得脸色涨红:“我自己靠我劳动赚钱,还伤天害理了?!”
我爸又问:“你去A市,一个人去?”
“不然呢?”
他说:“万一碰上什么不靠谱的男的,被骗了怎么办?我和你妈又离得这么远。”
我深吸气:“我现在哪有心情想什么恋爱的事情?而且再说了,我有这么傻吗?”
“你还不傻?我跟你说,你记得小时候住我们家旁边的张叔叔吗?他女儿就一个人在外面,本来好好一个女孩子,工作也挺好的,后来认识一个男的,骗她说在市里有户口,其实连工作都没有,最后还没结婚,就怀了别人的孩子……”
“关我屁事。”
“怎么不关你事!你给我好好想想!”
他擅长用各种肢体语言带给我压迫感,巨力关门,整个房间一震。
我觉得很想吐。
复读这一年,我在家住了太长时间,吃穿在家,没有什么生活费,也没攒下钱。
后来我在网上看了A市的房,想,租金3000,第一个月实习工资有7000,如果借上一笔钱,也不是不可以去。
悄悄谋划着。
去医院做入职体检那天,我爸开车载我。
他跟我说了调剂的事情。
“我们那个年代,本科确实是够了,但你们现在,不是研究生根本就不行。”
我说:“学历有那么重要吗?”
他说:“不是学历重要。你不是说你想写小说吗?读研这几年,你去写呗,我又不拦你。”
“……但你给我看的几个学校都太差了吧,还没有我本科好。”
“有学校上就不错了。”
做完体检出来,我爸带我去商场吃饭。
那段时间我的手机坏了,摄像头不能用,路过手机专卖店,我跟我爸说:“你给我买个新手机。”
我爸说:“你又不听我的话,我凭什么要给你买?你听我的话我就给你买。”
我说:“呵呵。”
“你不去A市,老实调剂,我就给你买。”
“……”
我说:“行吧。”
4
我爸给我看了两个学校,他找了一点关系。那两个学校真的挺一般的,比我本科差多了。
后来我一个有段时间没有联系的好朋友在软件上领折扣券,发给我让我帮忙下载应用。我跟她属于那种就算很久不联系也依然很要好的朋友,聊了聊,我和她讲了我调剂的事情。
她说:“哈?”
我说:“咋了。”
她反问:“从B大调剂到C大?”
我本科挺好的,这我说过了,而我考研考了两年的,是个比本科还要好的大学,国内顶尖那种。
C大则是双非院校,如果不是创意写作专业稍微好一点,可能连我都没听说过。更何况我朋友了。
我那朋友本科悉尼大学,毕业以后去联想工作,现在跳槽到了一个薪水更高的公司。
我说:“……就这样,还是托的关系。”
她说:“你还不如出国。”
我跟她掰扯了一下我本科因为想转行gpa极低,如果申请出国,几乎找不到特别好的大学的问题。国外大学都挺看gpa的。
“我有研究过美国一年读研的费用,如果不是很好的大学,50万一年,就算我家供得起,我工作以后多少年才能收回本?”
她说:“你非得去念这个书吗?”
我说:“我家里挺想让我读研的。”
她说:“不是,你爸觉得C大的研究生,有必要去吗?”
她这句话让我有点不舒服。很难讲。
最后我说,"嗯。"
刚好,那会儿我爸催我看官网的信息,让我赶紧核对基础信息给学校招生办打电话,我觉得更烦了。
我又和我爸吵了两句。
后来他带我去跟他找关系的朋友吃饭,那个叔叔我小时候见过。
我爸让我给他敬酒,我敬了。
我爸让我说祝酒词,我真的想不出来。
然后那个叔叔说,“很欣赏小陈啊,搞文学的,我年轻时也喜欢文学。”
几个中年在酒桌上说着打油诗。
快散场,我看着我爸给那个叔叔递上礼物,一盒茶叶,一瓶酒,两条烟,一共有三个礼品袋子。
我爸弯腰弯得很厉害。几乎把他硕大的啤酒肚都含起来,形状特别蠢。
我24了,再看到这样的场面,感觉到不是愤怒或者不适。
我想起小时候我爸给我找学校,那个初中我校考没考上,他拿着我作文竞赛的奖状去三中校长办公室送礼。也是这样弯腰弯得厉害,我当时觉得特别震惊。
因为此前的所有时间,我爸在我面前都是一个强硬无比的人。
王小波说,人所有的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5
那段时间我家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其实在我考研那段时间就已经初现端倪了。但我当时和爸爸关系很差,总以为他和我妈深夜夜谈,其实是在说我的事情。
直到家族群里三姨发了一连串刷屏的消息。
“@所有的亲人们,耽误你们几分钟,听完这个录音视频。”
“家人们,也许你们会很惊讶!我今天想和你们说什么?对,我己经忍很久了,想向你们揭露这个让你们仰慕的卑鄙龌龊之人一老大。他不仅把我们的血汗钱不给不说,更可耻的是把他亲弟弟的抚恤金也独吞了,到今天还瞒着我们孤儿寡女,老三走了快六年了,他不仅不考虑我家的难处,反而处处为难我们,去年我的小易要他把欠我们的血汗钱拿出来付小易女朋友家的彩礼,结果怎么说他都没给,硬生生的把这桩婚事逼散了。”
“我的小易在武汉自己找了一份工作,每月才四五千,还房贷都不够,以后结婚更是一笔大的开支,我的女儿才八岁,不知道还要多少钱才能将她养大成人,他们黑心的大伯从来不为我们考虑,还将属于我们的钱占为已有买豪车,豪房,去年我们要他给钱,他一口拒绝,说没有钱的同时他正在装修他自己的房子,费用高达八十万。”
我妈在阳台跟远房的邻居讲这件事,我爸坐在客厅抽烟,我走出去,我爸说,“我跟你谈谈。”
我说:“怎么回事?”
他说:“你三姨没搞清楚,在发疯。”
然后我妈进来,她刚打完电话,情绪还很激动,“她在群上甚至说什么你爸把你哥的婚事搞黄了?这种话她都说得出来?谁不知道当时你哥不想跟那女孩结婚是因为发现她家有精神病遗传病史!”
“什么罪名都安在你头上?要不要脸啊?”
我爸说:“不说这个。”
他拿出手机,给我妈看了一则聊天记录,我妈的表情严肃起来。
然后他跟我说:“你哥也有点问题。他刚给我发了我们现在和新家的地址,说要拉我给你三叔陪葬。”
“你最近不要接陌生人的电话,一个人在家不要给人开门,还有快递,如果不是自己买的却收到快递,不要接,知道吗?”
我问我爸:“我哥怎么知道我们新家的地址?”
我爸说:“你哥不是也买了新房吗,在搞装修,我把给我们搞装修的刘师傅介绍给他,想着可以打个折。你哥应该是问了他吧。”
第二天,我爸出去打牌,我妈下班回家,跟我讲她嘴巴旁边长了个水泡。
“气的呗。”
我说:“我爸为什么不跟他们解释?”
我妈说:“你爸说他们被钱迷了心窍,解释不通。”
那段时间很有的忙,继续在走关系。我爸处处求人,但一直到面试我都没能约见到导师。
我挺难过也挺生气,我总觉得我能凭自己考上的。
我的作品集好看,我的本校很强,专业课和英语都准备得比较充分,并且因为安眠药也可以睡得很好,状态也不错。
没有理由不过的。
出来以后我看到来参加复试的同学,两个工作了,一个应届,另一个跟我一样考了两年。
我们分数相隔很近,他们抽到的题都比我难,那个应届的男孩说他英语非常差,老师问他,他直接回答的中文。
最后他被录取了。而我没有。
那天下午就出了结果,我有点受打击,想给我爸打电话,结果我妈电话先打过来了。
她说我爸去新房搞装修,被人袭击,已经送往医院。
6
我爸在icu住了一段时间,医生说脑淤血,昏迷时间不确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我妈还要上班,我就负责陪床,那段时间钱像流水一样打到我的卡里又被医院划走,一下子就花掉了三十万。
新房有贷款,我妈每个月还要还钱。
之前考A大的时候,我跟她讲,“妈,等我考上了你就退休吧,我们养只猫”,她再也没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我妈给我了一个u盘,里面有一个锁住的word文档。
她说:“密码是你生日。”
我打开以后,发现里面是我爸这几年投资的公司,占了多少股份,一年可以拿到多少分红,然后还有哪个亲戚朋友欠了他多少钱,可以要到多少。
后面有两句,钱,车子,房子,“旧房是(我妈)的名字,新房是陈初的名字。”
……就有点像分遗产。
我说:“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我妈说:“你记得我和你爸那年去青海旅游吗?”
我想起他们两个一起坐飞机过去,坐之前我爸还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强调了我妈和他要坐飞机了,“我们一家人不会一起坐飞机的。”
“还有这种讲究?”
“如果出事了,不会一家都出事。”
我说:“呸呸呸,你说什么话,有毛病。”
后来我用我爸写给我的那个文档找到了三叔出事的工地的项目负责人。我爷爷奶奶都过世了,项目责任人都是亲戚,最大的是我爷爷的弟弟。
小爷爷跟我讲我爸十年前从路桥公司出来单干,自己承包了工地,分给家里几个亲戚,算是带着他们赚钱。
然后奶奶那边有一个表叔,刚刚成家立业,一开始很受我爸器重,后来渐渐不满意分成。
“他和你爸吵过几次,然后自己出来单干了,但老板们……更买你爸的账。”
所以他给了我三姨和哥哥误导的消息,让他们和我家决裂,我哥被人当刀使。
我们拿着账务和三姨谈,我发现当年那二十万我爸其实自己补贴了一倍。他给了他们四十万。
我哥在城里上班,也在还房贷,据我所知他这四十万应该已经全部花在首付上了。
但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二十万,偷偷打给了我。
“对不起。”
我说:“你等我爸醒来,跟他讲吧。”
7
我就利用陪床的时间写稿子,把大学期间写的东西重新投稿。
但它们几乎全部被拒绝了。
有一个编辑人挺好,她跟我讲,“姐妹我看完了,我觉得你的文风很舒服,流畅性也有。但是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们杂志的定位是初高中少女,文风也是偏向言情类的故事。我是觉得你水平是有的,只是和我们的需求定位不太匹配。可以另投。”
我后来跟她聊了一会儿,最后我说:“我投了好几家了,都被拒绝了。”
她跟我说,“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放开逻辑,写点狗血的东西,多写几个反转。你应该想想你的读者希望看到什么东西。”
因为太想赚钱了,我关注了好多个关于投稿的自媒体,公众号啊,豆瓣小组啊,总结了一些稿费比较高又容易写的文案类型。
我买了《爆款文案写作公式》、《人人都能学会的刷屏文案写作技巧》、《一个广告人的自白》。
研究了一通,写了一些偏向于引战的两性关系的作品,终于拿到了稿费。
那段时间,我在一个平台上发表自己投稿没中的作品,陆续有编辑找到我,我有了稳定的约稿。
一个月大约可以赚到6000块的样子。我全天陪床,没有什么别的事,几乎全职写作,一个月可以写20篇左右。
后来在平台上慢慢有了名气,我认识了一个粉丝很多的作者,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我发现我们被同一家公司约稿,她的稿费是我的三倍。
我非常隐晦地问了她这个问题,她跟我说:“其实平台会看你的粉丝数,然后还有互动量,根据这个给你稿费。”
她说:“你可以尝试参赛。”
于是我在平台上到处参赛。
有一个校园相关的文字类活动,其实不算小说,但我写了两篇小说,最后得了二等奖。
得奖以后不仅得到了认证,还被拉入了官方的写手群,我发现里面的同学很多都是高中生,还有初中的。
后来我继续写文,平台根据人气排榜,我每次都把我的文章发给朋友,然后发一点点小红包,希望他们给我点赞。
有一天,我在群里发红包的时候,有个同学给我回复:
“你直接发文章就可以了,我们看到了会看的。你这样发红包,我们觉得特别尴尬。”
我不知道她具体有多尴尬,但我想那一刻我的尴尬应该比她只多不少。
我在平台上找到她的账号,看了眼她参赛的文章,写她正在高二,以腐女视角看班上著名的cp,那篇得了一等奖的文字甚至不算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又重新想起编辑跟我说的话,她说,“你要写点大家想看的东西才行啊。”
那天我去食堂买饭,医院到了饭点人特别多,我点了两份炒饭,然后等了一会儿,发呆,发现比我来得晚的人抢先拿走了我炒好的饭。
就蛮奇怪的,第一年以第二名进入A大复试被刷的时候我没有哭,然后调剂失败我也没有哭,我爸爸出事了,我看到他写给我的遗书我也没有哭,但是就遇到一个小小的“有人抢走我先点的炒饭”这种屁事,我突然莫名崩溃了。
我嚎啕大哭,站在医院走廊上哭,回到病房还在哭,越想越伤心,哭到岔气,停不下来,眼泪流到下巴上,一直淌到衣服里面。
有个护士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爸爸醒了。”
8
医生对我说:“他现在脑部有淤血,会自行消散,认知出现了问题,也会随着淤血消散好起来的。继续定时做检查。”
但我没想到,我爸他他妈的突然回到了自己18岁。
他跟我讲过他小时候的事情,爷爷不让他读书,把他绑在树上抽,他也一定非要读书,然后他去了内蒙读书,结识我妈。
爷爷家养了一只猪,如果我爸要找对象,他就打算把猪卖了,用这笔钱娶媳妇。
但我爸跟我妈是自由恋爱的。
我妈说:“那时候除了你爸追我,学校还有很多人追我,只是你爸是追得最疯的一个。”
我:“……最疯?”
“他给我写了好多情书和日记,后来我拒绝他的时候,他抱着日记在我面前要把它们全都烧掉。还说要去学海子,听卧轨的声音。”
我:“……真文艺啊。”
以为自己回到了18岁的我爸,觉得我是爷爷派来的人,阻止他上大学。
就很迷。
他相信这一点的原因竟然是,我和我奶奶长得很像。
“爸。”
“滚。”
“你是我爸。”
“你有毛病?”
我就很怕他自己买票偷偷跑去火车站,把他钱包藏了起来。结果他竟然在里兜里放了钱,偷偷买了一把吉他。
18岁的我爸,充满了我不能理解的脑回路——有这个钱买票不行,非要买吉他自己赚钱买票?——好吧,就算他58我也依然不太能理解就是了。
他在医院旁边卖唱,弹的是崔健和张学友的歌。
非常老派。
就像我不知道我爸年轻时写诗上过杂志一样,我都不知道我爸会弹吉他。
“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养育了一个小孩吧?”我妈看着我说。
经历了鸡飞蛋打的一段时间以后,我和18岁的爸爸成为了朋友。
他看了我写的东西。
“你要体验生活啊,写你感受到的和看到的东西,这种东西才是写作最本源的,我们可以抛开技巧不谈。”
“王小波不行。但很喜欢王朔,福克纳。海子是我们每个人的精神领袖,诗是圣洁的,追求好的生活远过于活。”
我和我爸走在六月的阳光底下。
手腕上有根红色的细绳,那是我本命年里求来的,据说可以带来好运的东西。
好运不知道有没有,但我感觉到一种很难得的平静。
也许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我再回想起和爸爸一起在夏天的树荫底下讨论俄国文学对中国文学的影响的时刻,会有一些别的感悟。
我突然就觉得自己会和自己和解的。
总有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