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植物

[千我]夜间飞行

·写给我的室友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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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应该听过平行世界吧?量子物理里讲,人们进行观测,作出不同选择时分裂出不同世界,这是很多科幻的硬梗了。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一件你可能不知道的事,听起来有些离奇,但它是真的。画家、作家和导演,他们可以创造自己的世界,这类世界和平行世界一样存在,它是整个艺术界的公开秘密。

我是那天才知道的。


那天我从睡梦里醒来,发现自己正站在长安街上,面朝皇城,有重兵把守,那群人似乎没有看到我。

往后走,是宵禁后的长安街,长街空无一人,往前走,城门森严,门内的大殿隔我有数十米,只能远远看到烛光亮着。

我走到了城门里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看不见我,但我没有太过慌张。

或许是穿越,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习以为常地这样想。去年我的小说刚刚卖出版权,写小说也做编剧,很多梗虽说过于吊诡,但对于作者本人来说,接受度还算不错。

我甚至来得及注意到禁兵做盛唐打扮,他们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屋里的女人穿着襦衫长裙,宴乐声吵闹,琵琶声婉转,等再坐了一会儿,我终于发现了,这是长安十二时辰里的布景。

每个电视剧有不同的美学风格,就算是同一个朝代的衍生,都能拍出截然不同的九子夺嫡,这会儿我在内室的椅子上坐下,细细地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

这不是穿越。

入行之前有个前辈带我,在我改编自己的小说、成了一名编剧的时候,她问我相不相信笔下的世界真的存在。我说我信啊,她很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那你一定会见到的。

见到什么,我当时不理解。

直到我出现在了这里。

直到他走到我的面前。


他穿着剧里那身青色的道袍,看不见我的众人都能见到他,他说“冒昧打扰”,接着走进了室内,看到了走廊里的我。

我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见我,虽说我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半晌,但我当时真的以为他只是戏中人物而已。

千玺扮演的李必小狐狸。

他拿着拂尘走了过来,跟我说,“请跟我来。”

众人看不见我,只当他在跟走廊的空气讲话,皆是一愣。而我的反应不比他身后的人小。

他看得见我,这是一。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我,这是二。

我竟然见到了他,这是最大。


他走出皇城,一路走得很快,宵禁后戒备森严,长街空荡,他把我带到了他的府邸,掩上了房门。

他站在那里跟我说,“(我的名字)老师,我是易烊千玺。”


我很喜欢看他做自我介绍。我看过他的每一个访谈,还有他参加过的所有综艺,每一次见他说这句话,总会停下来看着他的表情,他在说这句话时,会有一种又谦卑又孤傲的矛盾气息,让我觉得着迷。

我站在原地没说话。

他又说,“这是我的里世界。”


那大概是他跟我说的最长的几句话了:

“目前为止我们仍未能弄清楚里世界产生的原因,(我的名字)老师,我长话短说,每一个受到一定数目的人群深刻认可的作品,都会为参与制作这个作品的核心成员们创造一个里世界。”

“而每一个有能力开启里世界的人,都会在第一次开启里世界时,找到……一个接引人,带他进入自己的里世界。”

“我是你的接引人。”


我当时有很多问题想问,很多很多,我甚至希望他能暂停一下让我消化,但我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直觉他在讲话时于某处做了个停顿,像是藏起了什么关键信息,所以我问了。

“接引人是随机的吗?”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别的表情,有些懊恼和尴尬,一晃而过,然后又朝我礼貌地笑笑,他说“不是”。

他说,“……是你在创作生涯里,对你影响最大的人。”


如果不是我问,他便不会说,毕竟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些自卖自夸的嫌疑,而这句自夸的话说完,不可避免的沉默让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我发挥作为编剧的发散性思维转移话题,我说:“很像修仙小说里的本命空间,是这个样子吗?”

他愣了一会儿。

我又说,“修仙小说里不是有很多这种梗吗,练气,筑基,结丹,主角捡到绝世神器,芥子空间什么的。”

他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眼睛半眯,刘海轻扫,抹去上一刻的冷漠,少年意气的,重新让人想起他的年纪。

他说,“我先带你去吧,我也说不太清。我想(我的名字)老师你看了就能明白。”

我跟在他的后面。

他从内室走出,走上长廊,朝后院去,那里有一棵树。

那段路有点长,我同他讲话,我说,“你可以不叫我老师吗?我是你的粉丝。”

他又笑了一下,笑出很轻的气音,他说,“我知道。”

我重复了一遍,“你知道?”

他便没有继续说了。

我想了一会儿,瞬间就想明白了,既然是创作生涯影响最大的人,那他很容易猜到这个,甚至说……

我又问,“你是不是做过很多人的接引人啊?”

他没看我,眼睛直视前方,树的旁边有口井,井里闪着光,他说,“其实也不多。”

“可以创作出有影响力的作品的创作者,并不常见。”

我想问他“所以你在里世界里见过不少粉丝对吗”,又担心自己的问题突兀,左思右想间,我们走到了那口井前。

他说:“你是第三个。当这样的结界出现在我的里世界,我就知道,又有新人了。”

他接着说:“每次结界出现的地方都不一样,似乎是和你们自己的选择有关。”

我说:“犬夜叉。”

他想了想,“嗯,犬夜叉,戈薇的那个井对吗?”

我说:“你也知道!”

他说:“嗯。”

我说:“我以为这是时代的眼泪。”

他说:“……还不至于吧。”

我们一起跳进了井里。


2

如果我知道我的里世界是这样,我绝对不会让他进来。

我需要把这句话再说一遍以加强我的语气,说真的,当千玺跟我讲受人认可的作品会成为里世界的时候,我有想过我写的几篇现言,其中一部搬上荧幕,风评不错,我也想过我改编网剧大火的那本古言,但我万万没想到,我的世界全他妈连在了一起。它包含着我曾经写过的同人。

整个世界环成了一个环形,中央有一大片像来自深渊一样的黑洞,但下层没有丛林,只是瀑布,圆形排开的世界有科幻背景,现代背景,也有古代背景,西幻背景,按扇形分区。

当时我和千玺走到古代背景里,左边是我小说改编的古言,宅斗,庭院很深,右边却是我们刚刚走出来的长安十二时辰的场景。

千玺看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李必骑马在街头狂奔,后面跟着一个少女。

然后少女用马鞭绑住了李必。

真的一模一样,被绑的李必站在千玺三米开外,坐上了少女的马后,千玺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说话。

他问我:“你也参加过这部剧的编剧吗?”

我低下头说:“不是的。”

小声补充:“是同人。”

眼见少女抱住李必,把他逼退到墙角,我立刻拉住千玺转身,说:“不是说受人认可才能形成吗,为什么我的世界会有这么多东西,我的同人看得人很少,这本甚至都没有发表出来……”

他脸色复杂地看着我,说:“照理说是需要一定数量的观众认可,但如果作者本人非常相信笔下的世界的话,它也是有可能的。”

千玺面向我,所以没看到他背后发生的事情:女孩子强吻了李必,小狐狸挥着拂尘把她震了出去。

一声巨响。


我相信这个世界吗?

同人的,基于原作改编的,几乎只是为了满足个人欲望的产物。

我甚至不敢发出来,因为我知道它太假了,李必才不被一个女人强迫,他野心勃勃,无论是马伯庸笔下的,还是千玺扮演的,他们都拥有道家的禁欲气质,心里装的是大爱。

千玺突然跟我说,“你很有天赋。”

我看着他那个表情,突然想到他在综艺里夸奖选手时的样子,那时候我就在想了,这个人有一种很厉害的本领,他说话真假参半,只要有一点点的真,你就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所以永远都是这样诚恳的模样。

永远打动人。

我说:“哦。”

他转过脸,带着我往前走。

我们走到了瀑布边上。

古代的村庄尽头,有一片很长很长的湖泊,那个湖泊往下流淌成瀑布,瀑布中央是个空洞。

这是我的世界的中心。

千玺说:“你在这个世界拥有类似造物主的能力,你试试看能不能在瀑布里形成一道桥。”

我随他看向空洞中间,远远望见那里似乎漂了块很小的陆地,看起来面积不大。

心念一动,我用意念架起一道桥,才刚刚想起那个东西,它就自然形成,这种感觉很妙。

我们走上了那道桥,下了桥,我发现中央平地里的东西,是一间非常熟悉的教室。

我隐约觉得不对,听到千玺说,“这是你里世界的中央,从这里出去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它是你心境的投射,几乎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

我看到他打开了门,进到教室里面。

着道袍的千玺走到教室,所有人回过头看他。

他转头,一眼就看到了教室里常常坐在正数第二排的,正在上课的自己。


草。

我真没想到是这样。


我说我是他的粉丝,这句话我常说,给别人听,或者给自己听,但我知道我不是。

我是真的喜欢他。


他突然回过头来看我。


3

我有一个朋友,我的高中同学,她是千玺真的粉丝。虽说到我们这个年纪,学业和工作压力很大,没空像真正的粉丝一样打卡轮博,但她会买他代言的东西。

我考上中戏的研究生以后,她来北京找我吃饭,专程来到学校找我,我从校门口出来,她挽着我的手要进去看看,打算偶遇一下易烊千玺,我说这是老校区,他们大一新生在昌平。

然后她问我,那你不是没有见过他一面。

我说我见过的。

我给我导师做助教,有时候会跟着他一起去昌平校区上课,千玺每节课都会到,就坐在第二排。他上课特别认真。

“不会玩手机吗,哈哈?”我朋友问我。

我说:“不会。”

她说:“这么乖的!”

感叹了一下,她又问我:“那他会和谁玩的比较好呀,有没有三五成群,呼朋引伴的?”

我说:“没有。”

她停了一下,说起刘昊然,说“我看他的生图,刘昊然在大学好像跟那个谁玩得特别好……”

我跟她在网红店里坐下,我说,“但是千玺没有。”

她有点奇怪,我看她不解,稍微多说了一点,“他在入校以前就已经出名了。”

“刘昊然大概是大二、大三的时候开始演北爱,之前没有成名,过的就是普通大学生的生活。”

她反应过来了,“所以千玺每次上课那么认真,是因为他已经是明星了,不能迟到,不能旷课,不能走神。”

我说是。

我没跟她讲,当时我做助教,就坐在千玺后面,看到他上课认真做笔记,其实也有走神。

他会画点画。

写写字啊,或者是随笔画一点,听说他在入校以后依然保持了雕塑的爱好,我看过他的ins,发的不多,但他有在做。

我有一次在美术生的教室里看到过他。

饭点,自习室渐渐空了,我折回去拿东西,他坐在椅子前做雕塑。

用手推了推,满手的泥,他的神情很放松。

但也仅有那一次了。

十八岁生日以后回归校园,虽然暂时没有接戏,但日常采访、节目、晚会也占有时间,他还要兼顾学习和练舞。他是一个特别自律的人。

我常常觉得,他或许太自律了,才能把学习和舞蹈都兼顾得这么好,有些东西靠天赋,有些东西只能努力,而他两者都有。


那天晚上,我又来到了千玺的里世界。

睁开眼睛,我看到了少年的你的校园布景。

这段时间我进过自己的里世界很多次,我说过吧,我写了很多千玺的同人,早几年他演思美人,我写过少年屈原,后来他演长安十二时辰,我写了李必,但写的最多的,其实还是少你。

我很喜欢小北的眼神。

其实千玺自己会更像李必一点,我感觉,但小北身上有他另一面。

说我写作者的感性也好,文青的矫情也行,我常常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早熟,这种成熟压抑了他的少年气,而他在小北的身上把这些少年气全放了出来。

很狂,也很野。

就很性感。

所以当我一开始进入这里时,我还以为又是我的哪篇北我同人,拆cp的事我干的太多了,陈念被我写得很幸福,而小北依然独来独往,他需要的那个人是我。

我走进了小北家。

结果发现,千玺正在练舞。

事实上千玺和小北真的很好区别,不是说靠伤效,或者穿着,他们身上的气质就不一样。

这个穿着小北衣服的千玺看到我,正在跳舞的动作一僵,转过身拿毛巾擦汗,问我,“你怎么进来的?”

我说“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他就站在那里看我。

看了好一会儿,他重新缓过神,说他刚刚感应到了结界的位置,就在不远处。

然后我们去了陈念的学校。

依然是电影里那个场景,他带我爬上三楼,正在上课的人看到他推门进来,老师和同学都是一僵。

这次的结界开在教室的窗户上。

他开门,没有继续往前走,拿眼睛瞅我。

我觉得他其实有点不耐烦,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表情依然很礼貌。

然后我走进了结界里面,回到自己的里世界,发现眼前的场景还是那个教室。

唯一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千玺。

这个世界里的小北是我想象中的小北,他看到我,继续按照我曾经写过的剧情走,我们从这里逃亡,一起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开始有点难过起来。


4

当我第三次来到千玺的里世界的时候,他放下笔,坐在家里的靠垫上,说要跟我谈谈。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问过别的前辈,之前没有人发生过类似的事。

我说我不是有意的。

他摆了摆手。

“你也有自己的里世界”,千玺跟我说,“你平常都是怎么用的?”

我想了想,想到自己去里世界里找到同人小说里千玺扮演的角色,和他们按照我写过的剧情走一遍,牵手,拥抱,接吻。

但我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我还没摸清楚,我在看我的世界都有什么样的细节。”

他说:“是,非常多的编剧前辈们就是这样的。”

“里世界可以补充你想象的空白,他们用这个技巧来写作,可以让文章更真实。我听他们说人物和世界观,还有一些常识问题……我不太懂,你给我们代课讲艺术概论,你应该更了解吧。”

我问他,“你记得我?”

他说,“嗯。”

我低下头,心脏跳得很快。

千玺说,“学姐……”

我愣了愣,抬起头,听到他继续说,“但是我不一样。”

“我要补习功课,练舞,练习台词和表情管理,里世界对我来说不仅可以看到真实的人物,我还需要这些时间……”

我面红耳赤,我说:“我懂了,我下次不会来找你了。”

我又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你的世界,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

仍旧那么有礼貌,“谢谢你能理解我。”

我很希望这一刻我能瞬间消失。如果结界就在我眼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但是没有。


后来我再进到他的里世界,我就在传送的地方找到纸和笔,开始写我的新小说。虽然这些纸张并不能带出去,但是思路更重要,我坐在这里理我的剧情。

其实在拥有里世界之前,白天的生活和晚上的生活分开,那些夜晚就像梦一样;而拥有了里世界,梦里的时间匀了出来,我们在夜晚也能经历额外的故事。

我导师教艺术概论,他讲超现实主义的自动写作法,法国诗人布列东说真正天才的作者都是在梦里创作,我觉得我就是这个状态。

一开始也都挺好,我不去打扰千玺,他做自己的事情,我也做我的,生活很高效。

我甚至因此有点窃喜,他大一下学期了,再过两个月,我导师的基础课讲完,我没有去昌平的理由,见到他的机会就更少。学校里并不常见到他,但是,每到晚上我就能离他很近。

传送的位置并不确定,有时候是唐代的长安街,有时候是战国时期的楚地,有时候是这里,但千玺一直呆在这里,住在小北的家,可能是现代服饰更方便,也可能是这里和现实世界更像,他更容易找到他需要的东西。

有一次我传送到小北家隔壁,坐在那户人家的阳台上看小北家,看那扇生了锈的窗户,窗花花掉了半边,想着千玺在练习跳舞。

他马上就要十九岁,成人礼的演唱会好像就在昨天似的。

一晃就过去这么久了。


时间一晃而过,我再一次来到千玺的里世界,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我好像被这个世界同化了。

这么说可能听起来有些吓人,实际上就是,里世界里的npc突然能够看到我了。

要知道,长久以来我都是幽灵形态,虽然可以和世界里的建筑交互,但人没办法看到我,我想拿纸笔就随便拿,但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走到文具店里,拿了纸笔准备出去,那老板突然拉住我的手。

“你怎么没付钱?”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好半天才回过神,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人看到了,愣了好半天没说话,老板又喊,“小偷!”

我很慌,下意识去荷包里掏,发现自己既没有手机也没有带钱,脸色刷白。

我把东西放下准备走,但是老板不依不饶,“看你学生模样,干什么不好偏偏偷东西。”

我弯腰鞠躬,“真的不好意思。”

他继续骂我。

我再鞠躬,想要走,他把我拉了回来。

我有点着急,试图挣开他的手,感觉到有人握住我的手臂把我一拉。

我转头看到了千玺的脸。

他在那一刻让我分不清他是小北还是自己,穿着灰色的卫衣,锋利的眉眼上挑,表情很野,他站在我面前盯着老板,说“你干什么?”

我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把我带回了房间,稍微了解了一下情况。

“你进来的时候,我就有感觉。”

“嗯,这是你的里世界,我知道。”我知道那种感觉,我们在自己的里世界里,就像一个真正的神,可以感知到世界任何地方发生的事。

他说:“你现在可以被里世界里的人看到,以后直接来这里吧。”

我环视房间,这里不大,他把习题摊开在桌子上,正在准备英语六级,我说,“会不会打扰你?”

他说:“没事。”

我说:“好。”

夕阳西下,他的脸颊上有一块橙色的光。

很漂亮很漂亮。


5

“你不会觉得这里很暗吗?”我问他。

千玺从习题集抬头,转过脸看着我的方向,我坐在沙发座旁的凳子上。

他把他桌子上的台灯拿给我,跟我说:“抱歉,之前是白天,我没注意你这里已经这么暗了。”

我没接,他就走到我这边,把灯连上插座打开,把我面前的笔记本照得很亮。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既然在里世界,那你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吧,北野的家不会太小了吗?很多东西也不方便吧?”

比如说吃饭,做运动,之类。

里世界的时间流速几乎是二比一,这里过去一天,现实世界过去一夜。在这里他也要吃饭。

我被允许和千玺在一间屋子自习的第一天,看着千玺吃了两餐的泡面,其实那会儿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他明明可以去咖啡店啊,这个世界里延展出了除电影布景之外的很多空间,也有高级餐厅,他也可以去那里呀。

“演员对饮食很苛刻吧,平常不可以吃的,在这里都可以吃了。反正也不会长胖,泡面不会口感不好吗?”

他笑了一下,先说了句“其实我没有那么严格控制饮食,毕竟在长身体”,眨了眨眼睛又说,“很多想吃的在现实生活里吃到了,也不需要太多。”

我恍然想起他的年纪。

我想说“那也可以去更宽敞的地方吧”,想了想没有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个答案:他可能对自己的家有点特殊的感情吧。

扮演北野,成为北野,这里就是他的家,所以即便外面有各种各样的地方他可以随意出入,但他还是更愿意呆在这里。

尽管它很小。


我看到他桌子上的课本翻开,是一本艺术理论的书,突然意识到大一下学期即将进入考试周,我导师的课马上就要结课了。

我稍微指了指,“这个很重要。”

“康德的艺术理论基本不会考大题,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每年必考。”

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问他,“你要我给你画重点吗?”

他默默无言地把目光收了回去,他说“徐老师上课的时候画过了”。

我想说“那怎么会一样,我画的重点比他范围更窄,跟试卷接近了”,但看着他那个眼神,我什么都不敢继续说了。

我隐约感觉到他可能有点不太高兴。

果然,第二天到里世界,他再也没有当着我的面看我导师的书了。


他开始复习别的科目,练舞,练台词,而我想了想,从沙发转到别的地方,拿了点钱出去买菜。

其实我会炒的菜不多,做饭不算太好吃,但尚且能吃,他练完台词摘下耳机,转过头看到客厅的桌子上摆上了两菜一汤。

“不用这么麻烦。”他说。

“我觉得不麻烦。”我说。

“真的不用。”他又说。

我咬了一下嘴唇,有点疼,张口说,“我其实一直想练习厨艺的,你要换我回到自己的里世界,我也想做菜,那里又没有人帮我试吃。”

“我还成了小白鼠?”他突然笑了。

没再拒绝我了。我悄悄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我看他,那种站在他旁边剧烈的心跳加速感少了很多,但其实还是会抖。

我觉得他看出来了,所以基本上不怎么跟我讲话,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就连吃饭也离得很远。

后来我和他大概是呆得久了,稍微熟悉了一点,他会问我一些在学校的事情。

“南锣鼓巷校区也是没有独卫吗?”

我说:“我们研究生没有,本科生应该更没有吧。”

“你本科在哪里?”

“A大。”

他转过来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其实会有疑问,为什么我会在研究生读一个反而没有本科更有名的学校,但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所以他没有问,我也没说。

是因为他。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甚至都不会考研。

我去年那本书卖了版权,手里有一笔钱,这笔钱够我在我们老家买个房子的首付。按照这个规划继续说下去,我应该住进新家,日常写东西,跟组做编剧,能赚更多的钱。读研对我们来说很浪费时间。

但是我并不后悔。

如果没有里世界,学校就是我唯一见到他的地方,可以坐在他身后看他做笔记的样子,是我在进入里世界之前为数不多真正让我快乐的事。

之后我们沉默了一段时间,有点尴尬,我当时也没多想,就问他,为什么不考虑接那个剧。


我也是听圈子里人讲的,我们同事知道我是千玺粉丝,会特意转述我一些关于他的消息,最近有一个很大的ip改编的网剧,因为那个ip太有名了,大家都对此比较看好,导演也有野心,想请千玺当男主角,但听说千玺的团队一直没有给回复。

“我听说其实公司总决策还是在你,是你自己不想接吗?”

他说了声“嗯”。

我问他“为什么啊?”

他说,“剧本我看了,人物没有太有挖掘的点,角色和北野有点重。”

我说:“可是它很有名啊。”

我说:“这种角色特别讨喜吧,如果能成为你的经典形象之一,像小北一样,对你个人发展也很好吧?”

他只说了声“嗯”,就没继续说了,我知道他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但我既然聊到这里,如果就这么结束,之后几乎再难说起类似的问题,我追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他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说,“我希望尝试点新的角色,磨练我的演技。”

我说:“演这个也可以啊。”

他说:“空间不大。”

我说:“那你想接什么样的戏?”

他跟我说了一个导演的名字。

我说:“我听说他对演员特别严格!”

他说:“是的。”

他露出了一抹很淡的笑容。

我当时不知道,后来也无从谈起,直到很遥远很遥远的后来回想时,我才终于反应过来,我在那抹笑容里看漏了太多东西。

我遗漏掉的东西太过重要,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无法真的走进他。

我是真的不懂。

他像小北,但他不是小北。

他是千玺。他是比李必更有野心的,易烊千玺。


6

在监考艺术概论时,我又见到过他一次,他刚好分到考场的第二排,和他常常爱坐的教室位置一样,特别巧。

我坐在讲台上看他写题。

我们艺术概论的题没有选择题,都偏主观,基本上试卷题干不超过八十个字,却要写出两千字的内容。而他写的特别快,翻页没有犹豫,这个状态一出来我就知道,他复习得很好。

其实我蛮为他开心的。

写完以后他没有提前交卷,等到打铃最后一刻才走,混入人群里面不知道去哪了。

我赶紧把卷子收了起来,很想去看看他跑哪去了,但我收卷花了很久,出来时人都走光了,他更不知所踪。

我抱着卷子收到包里,心想算了,还是回去吧,结果在后街的路上看到了他。

他一个人买章鱼烧,旁边有人看到他,问能不能合影,他笑着跟他们摇了一下头。

“最近长痘痘,不好意思。”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来看我。

那一眼看得我心跳乱了好几拍,我说“嗨”,他也说“嗨”,然后那两个学弟看了我一眼,走掉了。

我说:“看你写的这么快,考的应该不错。”

他说:“还行吧。”

我说:“你等下去哪?”

他说:“图书馆,明天还有一门。”

我说:“你已经准备的很好了。”

他笑了笑。


那天晚上来到里世界,果然看到他在继续为明天的课程做准备。

第二天又连着考试,本来也都挺正常的,突然有网上爆料,说他接了那个ip,传得很凶。

因为不是官宣,粉丝对此态度犹豫,有大粉找到胖虎去问,胖虎来问千玺的意思,千玺说他没有接。

晚上进入里世界,千玺正在练舞,他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地跳,我进来也没跟我讲话,我觉得他心情很差。

后来休息,他坐下来喝水,说,“公司想让我接这个剧。”

我知道他不想,便没有劝,我说,“你现在放出态度说自己不想接,粉丝也都下场控评,公司再难施压了吧?”

他说是。

他说,“很难理解吗,我不想接这个剧。”

我说:“和你一样顶流的几个明星,他们接了不少这样的剧本吧,这个还算是大ip,有的根本就是烂剧,娱乐圈很少有人能保证自己每一个作品都完美,有时候是因为还人情,有的时候是因为别的。”

他说:“可是我现在还能选择。”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到他皱眉,眉头有点深,但转瞬即逝,依然是那副很淡然的表情。

我说:“也许他们是不希望你那么辛苦。只演优秀的作品,要求自己每一次都有进步,这也太严格了。”

我说:“而你已经是顶流了,虽说每一步都需要谨慎,但其实不必给自己那么大压力的。”

他说:“我愿意。”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看着我,脸上其实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模样,我试探着说,“可是我希望你不那么辛苦……”

他凝眸,俯视着我。

他说“你不懂”。


我不知道这句话到底给我造成了什么影响,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给我造成的影响,自此之后,我进入他里世界的时间变短了。

一开始我并没注意,因为时间比例二比一,这边的晚上也需要睡觉,我在睡觉时消失,我和千玺谁都不知道。

直到我那天在他睡前从他眼皮底下消失,他第二天问我,“你去哪了?”

那天我没有睡,睁着眼睛等待某个时间点到来,才发现我开始从他的里世界消失,来到自己的里世界了。

我说过吧,因为我写了太多千玺的同人文,我的里世界里包含着他的里世界的布景,所以我当时只是感觉千玺从我的面前消失,我出来,我的里世界自然运转,自己可以瞬移千里。

我并不是立刻就感觉到不对的。

是等到再久一点,久到我只能在千玺的里世界呆上三四个小时,我才突然发现,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会变成只能呆两个小时,只能呆两分钟,最后无法进入他的世界。

是他对我关上了门吗?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后来顿了顿,我恍然,不是啊。

他从来都没有为我打开过门的。


7

进入大二上学期,因为我老板的课一年只开一个学期,所以我没有理由去昌平,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里世界也是,从四个小时缩短到五分钟,有时候我传送的地方很远,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他的房间,也无法见上千玺一面。

他十九岁生日那天,我买到演唱会的座位,其实座位并不是特别靠前,他的门票太难抢了。我托了关系才找到一个还算比较好的座次,我可以抬头看到他真人,不用去看屏幕。

他跳了一个相当劲爆的开场舞。

他从来没有落下过舞蹈,越来越好,我说不上什么专业的术语,只能感觉到他的力量,他喷薄的荷尔蒙,现场的尖叫。

他把食指放在唇边。

我觉得心跳加速,听到旁边的女孩满脸通红地说“啊我死了”,我侧眼去看,看到那女孩好年轻也好漂亮,因为激动流着汗,妆花了一点,但还是很美。

她们都是这样美丽的女孩。

在台下为他尖叫,为他痴迷,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的,都是这样美丽的女孩。而我隐没在他们其中,看到巨大的屏幕转向我们时,所有的荧光棒汇成一片海,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他从来没有为我打开过门。我知道的。

我和她们没有任何区别。我也知道的。

我混入人群的尖叫里轻声啜泣,听到他开始唱歌,用大量的练习习惯了这样高强度的唱跳,他的气息越来越稳,越来越强。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一件事情。

我爱上的是我臆想里的他,我想象他在高强的偶像压力里懦弱又敏感,但那不是真实的他。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自小就在世人的目光中长大,他荣辱见惯,波澜不惊,他并不是惧怕行差踏错,他是在追求别的。

真实的他想要成为太阳,他就是太阳。

而我不配。


再也无法出现在千玺的里世界那天晚上,我移动到了自己世界里小北的房间,坐在自己的里世界发呆。

进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回到了他的世界,好像还能在抬头就看到他一样。

下一秒,小北推门进来,看到我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这似乎是我预设过的台词,保留了原著里小北傲慢又强势的性格,他看向我时和千玺一模一样,表情不太外露,声音很轻。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他有点慌张地抱住我,“怎么了?”

我嚎啕大哭。

他拍着我的肩膀,一言不发,我哭累了,抬起头看他,发现他的脸在某个时刻突然扭曲起来,混着马赛克,渐渐变得透明。

这个世界也是,地震一样开裂,我从上空中掉了下来,远远看到整个里世界重组,属于千玺同人的部分碎掉,土地缩小范围,重新合并成新的圆环。

我想起他跟我说,当一个作者足够相信他的世界的时候,也是可以产生这样的神迹的。

但我已经不再相信了。

小北的手臂消失,碎片像羽毛一样扫过我的手心。

我在里世界的中央醒来。


还是那间教室,我在现实里见过千玺的第一面,他在教室里看书。

那会儿课还没有开始上,班里的同学成群结队,他们在小声讲话,偶尔往前去看千玺的位置,但千玺始终只有一个人。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没有人上前跟他说话,他也不会回头。

只当我作为代课的助教走到房间时,他才突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他看了我一眼。

我便愿意像飞蛾扑火一样。

妄想飞向太阳。


8

大二下学期,导师的课轮空,我没有去昌平校区,我也没有再写同人。晚上我在自己的里世界醒来,再也见不到小北、李必。也再也没见到到千玺。

我们之间失去了联系。

有一段时间我其实一直在等他给我发消息,说句什么都好,“你不再出现在我的里世界了,一切还好吗?”

但什么都没有。

他从未主动给我发过什么,我也没办法打扰他,他继续参加新一期综艺,据说终于连上了大导演那条线,他有一个新的角色。他自此过得很忙。

学校的课程之外,他还有请前辈老师们私下教他演戏。不必说我都可以想象得到,他在里世界是怎样的争分夺秒。

哦对了,期间他还又发了一张新的专辑,mv是在冰岛拍的。

我反反复复看着他坐在木屋的角落里看向窗外的极光的场景,很忧郁,表情和他坐在小北家沙发上时一样,落落寡合。

他张口,轻轻哼着歌。


这段时间里,我拿小说的版权费去冰岛旅了一趟游,我想去碰一碰他vlog里提到的地方,他说那家店的芝士特别好吃。

冰岛地广人稀,我从出租车下来以后半天没等到路过的人,后来很机缘巧合的,碰到了我的前男友。

我打开车门的时候,前男友撑在方向盘上拿烟,他远远就看见了我,而我是等到打开车门才看到他,我的表情非常复杂。

刚想关上车门,他就开口,“这里人很少,我走了,你天黑前还能不能坐上车都是个问题。”

所以我犹豫了起来。

我坐上后座,他打开车载音响,放了首他一直很爱听的古典音乐。

他问我研究生的方向定了没,最近论文写的怎么样。

我说还行,都挺好。

他又问我中戏宿舍住不住得惯。

我说可以,他抬起头从后视镜看我。

他问,“你见过他了吗?”

我没说话了。

他说,“冰岛的天很蓝。”

我说,“你现在不是我的心理医生了。”

他顿了好半天,最后才说,“我只是关心你。”


临近毕业那年,我想从临床医学转行,家里不让。

我爸妈都是特别强势的人,爸爸话少,但管得更严,妈妈说得多,我成年以后她没再打我,但只要她的脸色下来,我其实还是很怕。

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很差。

后来写小说遇到瓶颈,新文尝试了一个新的概念,老读者不买账,数据崩盘。

那段时间我太焦虑了,最后去学校的对口医院看了心理医生,那个心理医生带着一个实习生,就是我的前男友。

那年是2018年,我十二月要考研,心态崩溃,十一月去好朋友家住,就是不想复习。

我朋友是千玺粉丝,买了两张他成人礼演唱会的票,说要带我去散散心,我和她一起去了。

粉丝组织的井然有序,我和她没跟着团,两个人在会场台阶那里走。

然后我看到坐在地上的大白。

捧着一个盒子说要收集大家给千玺的话,来往这里的人不多,我朋友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水,我从大白手里拿过笔,我说我来写吧。

他没说话。

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可能因为我很喜欢超能陆战队,看着大白觉得亲切,我跟他说,“没想到吧,我十二月就要考研,现在还在这里玩儿。”

他转过脑袋看着我,似乎是在犹豫,最后开口,说:“好好学习。”

声音隔着头罩,我没听出来,很自然地接着跟他讲,“我也知道,但是我不想考这个研究生。”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入口处排成长队的人群,工作人员隔得很远,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有想做的事。因为我爸妈不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他没有说话了。

我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跟着一起站在台阶上,我说,“我怕我会后悔。”

我看着远处好朋友的背影,后来又说了很多,事实上我记不太清我当时都说了些什么了,就感觉到那天出了太阳,风吹得很舒服,而他转过头看着我。

人偶黑色的眼睛中间挖了两个洞,露出一双眼睛来,他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是,“谢谢你今天能来。”

他是千玺。

在大屏幕的vcr里脱下那一身大白的玩偶服,他认真看过每一个粉丝写给他的寄语。


我和我前男友分手的那一天,他跟我讲。

“你对千玺的感情,事实只一种钟情妄想。”


9

我没有想过我能有幸能参加大导演的编剧团队,带我的前辈到了预产期,她向大导演推荐了我。

跟组,我在学校以外,又一次见到了千玺。

民国的剧本,场景搭在横店,我到组之前千玺已经到了,导演正在给他试戏。

我听说过的,大导演调教演员,最长的时间长达一个月,后来那个演员接受采访说起当年的经历,他说大导演追求的是一种感觉,你得去体会,没人说得清楚,所以尤其麻烦。

我不知道千玺进展得如何,看起来不太顺利的样子,他那段时间很少笑。

有一次我跟剧组一起吃饭,他和大导演姗姗来迟,他们很少跟我们编剧同桌,这次是因为实在饿了,刚好我们桌上了菜,千玺挤到了人群中间。

资历最长的那个编剧问大导演,“戏试得怎么样了?”

大导演看着千玺摇了摇头。

千玺没有说话。

桌上有其他年轻编剧,他们说“他年纪小,已经很有天赋了”,“大导演要求太高”。

千玺只是听,依然什么都没有说。

他在剧组不怎么爱说话的。

后来胖虎过来,他们去往自己房间,我远远看着他走了,跟着往前走,坐在他们那栋宿舍底下的喷泉旁边。

喷泉没有水,假山上有绿色的青苔,我坐了挺久,看到他的房间熄了灯,心想他终于睡了,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

我准备回房,站起来腿酸,又休整了好一会,看到千玺从楼上下来,他走到楼梯口,看到了我。

我当时站在喷泉旁边已经准备走了,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莫名就有点心虚。

但他没有说我。他看到我手里的东西,我正在捏泥,然后问我,“这么晚了,还没睡?”

我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把手里的东西拿给他,是一袋帕蒂格的石塑粘土。

他接过来看了眼,问我,“给我的?”

我说是。

他抬起头看着我,说,“你专门在这等我啊?”

我有点难堪,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继续说,“如果我今天没下来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挠了一下脑袋,他跟我说。

“学姐,你有我的电话号码。”


对,我有他的电话号码。他大一的时候加的。

那时候我还出现在他的里世界,在学校里做助教见到他,中期课堂作业建了个班级群,我在群里加他,他通过了。

我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那天回到宿舍,我从手机里翻出他的号码给他发消息,我说“我之前有段时间压力很大,感觉捏泥很解压,也做了一点粘土玩具”。

他第二天才给我回,他说“抱歉昨天睡了,谢谢你”。

自那以后,我会给他发一些短信。他每条都会回,非常有礼貌。

不过回复的内容并不多,通常都是寥寥数字,再后来我和他说起改编剧本时遇到的问题,他才稍微有些兴趣。

他真的很想演好这个角色。

他问我怎么理解刘启这个人物,其实剧本分散给各个编剧,我改编的那部分和这个男二号关系不大,但我找同事要来了他们的剧本。

我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跟他讲,我说“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不是什么权倾天下的大军阀,副官一个,上头是军阀统领,有个老婆,也有一个心爱的人,他想保护爱人,保护家庭,保护自己拥有的东西,为此他放弃了一些东西,又有一些无法放弃的东西。”

我说:“无论是演员还是编剧,做这一行,你想要体会人物,得有真正的阅历和他们共情。”

他那天罕见地没有回我。

第二天在剧组,我去拿盒饭,他刚好下戏,站在我旁边跟我说,“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我停下来,看到他在看我,他说,“但是我想做演员,就是想体验这种不一样的人生,他们成为我的阅历。”

那时候他穿着一身军装,带着脸颊的伤效,表情很认真。

我又猛地心跳加速,只低下头说“好”。

我开始写刘启的同人。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角色,大导演特爱拍人性里复杂的情绪和爱恨,刘启有爱人,但他对妻子也有感情,他想要成为好丈夫,又想要成为好父亲,但他也不能否认自己对爱人的感情。

我写他在年轻时相识了爱人,他联姻的妻子和爱人站在了最无法避免的对立面,他只能做出选择。

我的里世界终于新增了一个部分。

我看着里世界一点点增加起来,和横店的模型布景重合,又有后期视觉的处理效果,他们一开始只限制在导演呈现的画面之中,再后来我越往下写,人物越复杂,行动几乎无法控制。

这世界便变得更大了。

很完整,自成体系,白日里剧组里面由人们扮演的角色有了自己的人生,相当真实地站在那里。

千玺突然出现了。

他出现在一个夜晚,我正在房间里点灯写东西,感觉到结界出现,想起他跟我说过的话,还以为是什么新人。

我移动过去,看到了他。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穿着刘启的那身军装,他看起来相当飒爽,试探着叫我的名字。

我带着他往结界的地方走,我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他说他正在自己的里世界里观察刘启,结果刘启突然间变得透明,他融合到他的身体里面。

“然后我就到这里了。”

我隐约有一个猜想,我觉得他应该也想到了。

这和我的同人文有关。

是我把他拉来的。

我看着他走向桥中央,结界在水的正中心,我们要坐船上去。我找到了湖边的小船。

我们沉默着上了船,划船有点费力,他撑桨突然跟我说,“你真的很有天赋。”

总觉得这句话很熟悉,我转过头看他,听到他继续说,“也许你会创作出非常厉害的作品。”

我张开口,觉得有些干,我说,“事实上,我一直在写……”

“我想写出一部足够优秀的作品,为你写的,可以送你一个影帝的……作品。”

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我真的不知道我哪里来的胆子。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继续说,“我喜欢你。”


他很成功地通过了大导演的考验。正式拍摄的时间反而并不算长,我们编剧先离组,他过了一个月也杀青,电影进入收尾阶段。

自那天起,他每天晚上都会进入我的里世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像我之前一样,呆的时间有变化,因为他从来没有呆过一整天。

我会送他出去。

他有自己的里世界,他需要那些时间,我记得这句话,所以每次他出现,我就放下手里的东西找他,跟着他一起往结界走。

他说“你的世界很复杂”。

他说“对世界的架构也是编剧能力的一种。”

我有点不太好意思,小声说了声“谢谢”。

他说:“是我应该谢谢你。”

“麻烦你每次过来找我。”

我想说不麻烦,我想说我甘之如饴,但是我没有说。

我想起那天我跟他表白,他在船尾握住桨柄愣了一下,说“我知道呀”,很轻快的样子。

他知道我的里世界核心是他本人,他知道我不是真的粉丝,他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但他就是作出轻松和愉快的样子,笑着对我说。

我看着他从湖中心跳了下去,内心有种轻微的绞痛。

我们千玺啊,就连拒绝人,都是这么温柔。


10

我写过很多小说。

最开始为了和网站签约,研究了一些热门的题材,也写了重生和穿书,后来有读者,写了一些自己想写的东西,公路文,边缘题材,再后来做编剧,前辈说我们研究角色,要从自己最熟悉的情绪开始写起,于是我写了很多身边的人。

我的朋友,我的同学,父母,还有我自己。

其中有一个故事是以我自己的经历为原型的。

小时候我家让我学艺术,小提琴,妈妈对我要求很严,总是打我,一开始我很怕,后来发现她真的太严格了,无论我怎么努力她都有不满意的地方,于是破罐子破摔,开始放弃练琴。

我妈妈打我,把正在和同学逛街的我从电玩城里揪了出来,她一路拉着我回家,就在路上打我。

不管旁边有没有人,不管邻居有没有看到,也不管认识的人过来拉她。

她在我的同学和熟人面前,把我扇得脑袋轰鸣,口里吐出血来。

有一次千玺过来,他就刚好传送到这里。


他是虚体,站在路中央任我妈妈穿过他的身体,转过头看到了我。

我说“嗨”,他没说话,我说“好巧,这次的结界其实挺近的,你跟我来吧”,他转过脸看我。

我感觉他想说点什么安慰我,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只低声说了句“好”,跟在我的后面。

我看着面前的妈妈拉着小时候的自己,继续往前面走,我感应到的结界在我们家大门,打开门的时候,有一点点奇怪的事情发生。

小时候的我不见了。

爸爸妈妈仍然是那个年轻时候的模样,我代替了小时候的自己进到房间,妈妈让我弹琴。

我一开始愣了一下,我妈就拿琴弓抽我的手心,我躲开,她就抽在我身上,说“外面还没有丢脸够吗?”

我已经长大了,读研第二年,有了工作,收入也不错,但这个场景依然让我恐慌,我坐了下来,开始拉琴,转眼看到千玺站在房间里看我,拉错了一个调。

我妈又开始打我。

我觉得特别特别丢脸,丢下琴,抓住千玺的手往房间里面走。

结界就在房间里面。

我关上门,我妈在房间外面拍门,我试图让他们小声一点,但没有用。这是我的里世界的第一次失控。

我想到前男友问我童年经历时说过的话,他说少年时的恐惧刻在潜意识,它们如影随形。

我拿椅子放在门背上,瘫坐在椅子上休息,指了指房间里闪光的窗户。

“结界在那里,你先走吧,你走了我换个地图休息。”

千玺却没有走。他转过来看我。


我躺在椅子上,浑身僵硬,只觉得好狼狈好狼狈,突然听到收音机响了起来。

“有些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就像花一样……”

我浑身一个激灵,站起来去关那个收音机,没有用,它还是响了起来。

这是我故事里的一个片段,我甚至没有写出来,只用“响起了一段话”来一笔概括,我没想到世界补全后会这么真实。

它放着我在写下这句的时候想到的声音。

千玺的,朗读《小王子》的声音。

我想过他看着书,在晨光熹微中朦胧的样子,我也想过他睡前合上小王子,脱下眼镜的样子。

但我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站在结界的边缘看着我,和我一起听着收音机里他低沉的嗓音念起这段话,很低很低,也很轻很轻。

“如果你喜欢长在某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里看天空就会感到很温馨,所有的星星就好像开着的花……”

我转过头看向窗户,看到隔壁邻居回到家,爸爸抱起小女儿转了个圈,客厅的灯敞亮。

我也听到背后的拍门声继续,教收音机里千玺的声音几乎就要被掩住,紧紧咬住下唇。

“比如你下午四点来,那么从三点起,我就开始感到很幸福……”

我捂着脸哭泣。

他走到我身边,把手放在我的后背。

他什么也没有说。


11

后来他大二下学期,我导师又有去昌平的课程,我虽然不再带他那级,但去了昌平,偶尔也会遇到他。

我去之前给他发消息,他都会回我,比如说他在图书馆,或者他有点忙。如果他不忙的话,会抽出时间跟我一起吃个饭,我买奶茶,他不怎么喝,他说这种程度的饮食还是需要控制一下。

“不然会长痘痘。”

我觉得他对他的青春痘有一种非常深的执念。

我这么跟他说的时候,他转过来看我,他说:“当然了。”

很认真地看着我,“它破坏了我完美的容颜。”

我大笑到锤桌,他就眨着眼睛看我,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能想起他的年纪。

年轻真好啊。


研究生第二年,我妈妈开始催我相亲,因为对象太过奇葩,我给我大学室友吐槽,室友说漏嘴告诉了我的前男友,他便又来找我。

从冰岛回来以后我又一次见到他,他还是老样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在我们教室门口等我下课。

很奇怪的,我们学校不放外人进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总是能成功把我堵到。

那天我刚好约了千玺,他把我堵到门口,我说“我约了人”,他不信,以为只是我拒绝他的一个借口,然后我们吵了一架,我的情绪有点激动,把手机里的短信给他看,我说,“是真的,我求求你别再说我是精神分裂了。”

“我从来没有说你是精神分裂。”

“你说我钟情妄想,你就是这个意思!”

他握着我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表情很复杂,一直盯着我,他说,“我只是嫉妒。”

这句话让我愣了一下,他趁我愣神的时候突然抱住了我。

“我嫉妒你喜欢他,所以我才会这么说。”

我被他抱在怀里,看到千玺从走廊走了过来,转过头看着我。


那天晚上千玺来我里世界的时候,表现得非常沉默。

他平常说话声音就低,这时候讲话更沉,他问我,“男朋友?”

我说“前男友”。

他说“嗯”。

我挠了挠头,我说“我妈这段时间让我相亲,因为对象比较奇葩,我在群里吐槽,室友跟我前男友讲了,他就想……”

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我看着千玺,索性换个话题。

我说:“一直以来都在想,等你二十岁,三十岁谈了恋爱,我在微博里读到你的官宣,心想,哇,这个女孩也太幸运了吧,竟然能做你的女朋友。”

他停下来没往前走,他跟我说,“我没想过。”

我以为我可以毫不在意地说出这句话,但事实上,当我说完这句话以后,我的情绪立刻就崩溃了,突然走不动路,转过脸哭了起来。

千玺拉住我的手,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没转过脸,千玺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他说:“我以前没想过这件事。”

他拿出纸巾递给我,然后问我,“他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会分手?”

我说:“你想知道?”

他愣了一下。

我没等他说想或者不想,把眼前的景象破开,重新建立了当时我和前男友在大学的场景。


当时我跟前男友的导师讲完我的心理问题,被诊断出了严重的双相障碍,需要药物干预。

因为前男友是我同校的学长,偶尔买药遇到他帮忙,他加了我微信。

我们后来在一起了一段时间。

他是个特别骄傲的人。

A大本科,硕博连读的第一年,专业上小有建树,在sci上发表过两篇论文,他很敏感地发现我心里喜欢别人,一直很介意。

直到他终于发现那个人是千玺。

他说我钟情妄想,他说你能不能现实一点。

“不要白日做梦了好吗?”

我和他大吵,挥落他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和笔,连续的脆响。

他说:“追星的女孩,每个人都以为爱豆离不开自己,以为他需要自己的爱。但在他们眼里,看到的只有群体,没有个体啊,他永远不会将你作为你个人来看待的。”

我说:“我知道。”

我往后退,退到旋转椅上坐了下来。

我叫着前男友的名字。

我说,“但有一点你不知道。不是我觉得自己对他很重要,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他需要我。”

“是我,是我需要他。”


医院的门诊突然空了,前男友的残影消失,只剩下千玺站在我面前。

我蹲下来拿地上的钢笔,全部试了试,都摔坏了,便拿手掰了掰,把它们恢复原状,可以继续使用。

我在纸上随便写写画画,抬头跟千玺说,“哎,所以说没可能啦,我可能还是要继续相亲吧。”

他看着我。

我低下头来。“走吗?”我问他。

他没说话。

抬起头时,发现千玺走到我的面前。

他说:“你是特别的。”


12

我看到他发了新的ins。

三个骷髅头的粘土玩具,只上了红白灰三种颜色,看起来有点凶。

他在我去昌平的时候给了我一个,说,“送给你的。”

我受宠若惊,他笑了笑,说,“粘土本来就是你送给我的。”

他说,“真的很解压。”


我在里世界里找他,有一次他传送到了书店,就坐在地上看书。

我走过去,旁边有很多人路过,书店里也没有背景音乐,特别安静。

他看了我一眼,笑着跟我说“这本书很有意思”。

我说“是吗”,他说“我读给你听”。

我坐了下来,坐到他的对面,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脸,年轻而漂亮,垂眸时又非常温柔。

他读“随后我去找这个男孩的名字”,声线很低,眉眼温柔。

里世界的虚影浅了下来,千玺为我一个人读书。

“……这个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名字可以选择,但偏偏这个喜欢无花果树、需要特殊关怀的男孩的名字就叫丹尼尔。”


我又一次把他送到结界口。

很奇怪的,这一次的结界也是一口井,在一个村庄布景的世界观里。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写的一个恐怖故事,天空有点沉。

我拉着他的衣角,他反过来牵我的手,“这么害怕吗?”

我瞪了他一眼,他突然笑了。

他问我,“要不要去我的世界看看?”

他看着井里。

结界闪着金光,映在他脸上。

鼻梁很高,眉眼上挑,有点戏谑的模样。

我突然就有点紧张,往回抽手,但他握得很紧。


我来到他的世界中央。他们家的别墅里面。

爸爸妈妈在房间看书办公,千玺叫了一声南南,弟弟走了出来。他们两个人在花园的秋千玩了一会儿。

“这是你的世界中心啊。”我说。

他说“嗯”。

南南转过头问千玺,“这个姐姐是谁?”

我愣了好半天,“他能看到我?”

千玺没回答我,他跟南南咬了个耳朵,我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但南南突然跑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好久。

“嗨?”我试图和他打招呼。

南南只是看了我一眼,突然气呼呼地跑到房间去了。

“你跟他说什么了?”我问千玺。

千玺走到我面前。


他们家花园里有一棵很大的树,秋千在树的一头,另一头是个长椅。

千玺坐在上面,拍了拍椅子,他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我走了过去,坐了下来,中间和他隔了两掌的距离。

我们的手都放在椅子上面。

千玺伸手,他把他的手盖在我的手上。

我脑袋发懵。

听到他说,“你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我转过头看他。

他也在看我,轻轻眨了眨眼睛。

眼睛里带着一点点柔软的笑意,他叫了声我的名字,他问我,“也许可以试着,跟我交往看看?”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握住我的手掌。

搂住了我颤抖的肩膀,小声说“别哭呀”。

他把我抱到怀里。


花园里植物香气四散,天空很蓝,风吹在人身上。

神木的叶子颤抖着,声音窸窣。

我们在走廊的深处长久地接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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