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植物

耀日

还可以记得的细节应该是,那道光是冷色的,偏蓝,偏紫,或者是品红,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道光把我照亮,问我,“你愿意成为魔法少女吗?”


马猴烧酒?

mahoushoujyo?

まほうしょうじょ?


我默念到第二行,第三行日文看不懂,没有继续念下去了。

有个声音对我说,“跟第一行一样的,再念一遍就可以了。”


我没有念。

很奇怪对不对?


我在八岁的时候学过小提琴,我妈说我拉错了,但我不相信。我跟她顶嘴,她就用琴弓打我,不记得她打了多少下了,但我记得那个声音:先哑了一下,然后才断掉。从那之后我一直相信很多东西都是有生命的,包括琴弓——她断了以后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断裂”,不如说是“撕扯”,植物的枝干从身体上扯下,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所以当它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太惊讶。


它问我,你想不想成为魔法少女。


很奇怪啊,对不对?

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呢。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成为魔法少女嘛。


我从小留着短发,像男孩一样被养大,初中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到了高中才有一个喜欢的男孩。我印象里的魔法少女,应该是那男孩的女朋友的模样:穿及膝的短裙,用夹子夹住校服上衣的衬衫,露出小小的、可爱的脖颈,吊着串粉红色的吊坠。我尤其喜欢她手腕上的手链,金色的,还串了两个铃铛,走在路上会发出“丁零丁零”的声音,脆脆的,就很像她的笑声,也像她走过我身边,轻轻的、颤抖的、粉红色的笑容。

那才是魔法少女的样子。


但它并没有放过我,它又问我,你想成为魔法少女吗?

真是奇怪,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成为魔法少女吗?

“可以的。”它对我说。


我突然觉得很恐惧。

它似乎发现了我的秘密。


高中毕业以后,我顺利考取了一所重点大学,大学四年我从南方搬到了北方,开始留起头发。没人知道,高中毕业那年,我跟那个男孩表白了。他理所应当地拒绝了我,说我很好,但是他只把我当朋友,希望我找到更好的人。

那时候还没有“好人卡”的说法,但我也的确没相信他说的话,我知道他从第一句就开始撒谎了,因为他说:你很好。


我一点都不好。


我的头发长的很慢,大一的时候还是男孩模样,我学了化妆,但又总是长痘痘,不能吃一点点的甜。我没有任何优点,真的,我唯唯诺诺,惯于两边讨好,跟谁都说不上一句重话,我没有性格,没有梦想,没有年轻女孩的鲜活朝气,也没什么爱好。


“你有的。”它跟我说。

我知道了,它果然知道我的秘密。


“是他。”


是,他。


他的名字就已经是一首情诗,是天生自成的宇宙,是落在人间的灼人烈日,没有人不爱他。

在我喜欢他之前,我身边已经有三个女孩狂热地爱慕过他,我比不上她们狂热,也比不上她们持久又专注,我只见过他一次。

那次他来我们学校跑宣传,全校轰动,保安围了好几层,他在我们放电影的看台上站着讲话,话筒是好的,音响也正常,但人太多了,到处是人,到处是尖叫,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我随人群推搡前行,断断续续,听到他破碎的字音连成一句话:希望我们成为朋友,相伴前行,互相鼓励。


后来很多次回想起来,我都要怀疑那段话是假的,因为在那么破碎那么嚷闹的环境里,我竟然记得的是他一句完整的话,他的嗓音有少年人的青涩和成年男人的低沉,响起在我耳边,说:我们一起吧。


一起什么?

我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梦到过他。

梦里的男孩穿着他在舞台上的那身衣服,黑色的T恤撩了一半,轻轻咬着脖颈上的项链,他看着我,注视着我,沉默地目光抚摸着我。


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他去死。


“你可以的。”


它又来了。


永远不放过我,不停地重复着问我,要不要成为魔法少女。


“我不需要。”我跟它说。

“不,你需要。”它告诉我。


你需要,你需要力量,需要魔法,需要和我签订契约。

我挣扎着,像溺水一样,问它:你要实现我的什么愿望?



まほうしょうじょ


我轻轻念了起来。

声音像灌了水一样,吞吐着气泡,模糊不清。


我好像真的溺死了。


就在那天晚上。


我在他的成人礼上举起它,白色的荧光汇入一片海里,后来我在网上看过舞台角度的俯拍,从他的角度看去,我们没有人形,没有影子,只有一道白色的光。

虚无的,幽灵一样的,白色的光。


但至少在那瞬间,我以为他触手可及。

我以为我的爱汇入河流,有朝一日能先于我而抵达。



原来是这个魔法少女啊。

我看着它,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魔法和我的诅咒并无二致,那句话写于我的灵魂宝石,又出现在我的悲叹之种上:

——此生所有的爱,都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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